【熱點圖書訪談】

 

　　光明日報記者李苑

 

　　繼《天行者》《蟠虺》后，作家劉醒龍再推長篇力作《黃岡秘卷》。

 

　　對于這部新作，文學評論家們不吝贊美之詞。武漢大學教授、文學評論家於可訓認為，所謂“秘”中有“秘”、“奇”外傳“奇”，從這個意義上說，《黃岡秘卷》堪稱一部當世奇書。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陳曉明則評價《黃岡秘卷》，不論是對現(xiàn)實的關懷還是對歷史的敘述都出現(xiàn)了與以往作品全然不同的新質，抽絲剝繭的敘述，與對家族和革命歷史的另類寫法，使得《黃岡秘卷》不只是一部厚重的長篇小說，更像一支余音裊裊的低沉卻動人的懷舊之歌。

 

　　在劉醒龍的作品中，家鄉(xiāng)黃岡并不罕見。他的《鳳凰琴》《圣天門口》《天行者》等作品，均取自黃岡。但這一次，黃岡在他筆下又呈現(xiàn)出不同的面貌?！饵S岡秘卷》不僅展現(xiàn)出作者對近一個世紀中國歷史演進過程的深入觀察與思考，更通過書中劉氏家族幾代人的精神傳遞，挖掘出黃岡千年文化人格精神的獨特魅力。

 

　　黃岡大地人文品格獨特，作為漢晉時期被貶到鄂東窮山惡水的巴人后裔，歷史上的“五水蠻”留給這塊土地的人們別樣的血脈。書中并沒有一般性地描述盡人皆知的地方常識或歷史故事，如東坡赤壁、黃麻暴動等等，而是將其筆觸深入到歷史和人性深處，通過一個家族數(shù)代人的命運變幻，揭示出黃岡人的獨特性格和黃岡文化的獨特氣韻。書中將《黃岡秘卷》《劉氏家志》《組織史》三本“秘卷”凝聚起來，闡釋出黃岡地區(qū)明清兩朝各中進士276員和335員、土地革命期間誕生200多名開國將帥、黃岡中學高考升學率98%以上的真正緣由。

 

　　為此，記者專訪作家劉醒龍，圍繞《黃岡秘卷》的“奇”與“秘”，走進這本大書。

 

　　問：創(chuàng)作這部作品的源起是什么？

 

　　劉醒龍：寫作到現(xiàn)在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秘密，天下所有的作家，其寫作無不源自故鄉(xiāng)，哪怕他離開故鄉(xiāng)千萬里，他的起源依然是故鄉(xiāng)。

 

　　對話劉醒龍——為故鄉(xiāng)立風范為歲月留品格

 

　　武元直（金）《赤壁圖》（局部）

 

　　所以我想寫《黃岡秘卷》。這本書的來源，就是我人到六旬之后，腦海中經常回想起爺爺說過的兩句話。一句話是：黃岡自古以來沒出過奸臣。小時候我不理解，這句話和我們這個小地方有什么關系，這明明是關系到家國命運的事情。另一句就是：黃岡人的性格賢良方正。

 

　　現(xiàn)在，我常常想起爺爺?shù)脑?，看似平常，但我竟然也想不出比這更準確的語言來形容故鄉(xiāng)。恰是這樣看似尋常的兩句話，點出了故鄉(xiāng)的品質。

 

　　這樣珍貴的品質因何而立？何時而立？這是我寫作中一直在尋求的答案。從我的爺爺?shù)礁赣H，他們都只是普通人群的一個，四十歲以前，我看重他們身上的血性，而如今，卻常常被他們身上那種賢良方正的細小印記所震撼。

 

　　在《黃岡秘卷》后記中，我寫了一句話：為故鄉(xiāng)立風范，為歲月留品格。我一直覺得，故鄉(xiāng)非常偉大，只是我們對它的品質，或視而不見，或根本看不見。年輕時，我對故鄉(xiāng)有種種偏見、激憤，但現(xiàn)在卻愈發(fā)感覺，故鄉(xiāng)太了不起了。所以，如今的我更加理解故鄉(xiāng)的意義。二十歲時，故鄉(xiāng)是一種包袱；四十歲時，故鄉(xiāng)是一種責任；六十歲時，故鄉(xiāng)就成了自我的一種。

 

　　在后記中，我一再提到自己每次面對故鄉(xiāng)時，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害羞。千萬不要以為，我寫了這部《黃岡秘卷》后就不再有害羞感了。我已經有所預感，因為《黃岡秘卷》，自己會更加不敢在故鄉(xiāng)面前昂首挺胸。醒過來的故鄉(xiāng)，被正確理解的故鄉(xiāng)，正展現(xiàn)出前所未有的魅力。

 

　　問：作品中出現(xiàn)了一個奇特的人稱“我們的父親”，這是指什么？

 

　　劉醒龍：在這部作品里，用了“我們的父親”這種特別的人稱。2012年深秋，我父親在八十八歲上病逝，這個年紀也算是高壽了，在我心里還是沒有丁點準備。這個準備不是說后事什么的，而是自寫小說以來，一直覺得父親的人生本身就是一部很精彩的小說，至于是不是真的寫寫父親，我并沒有認真想過。在給父親守靈到最后送別的幾十個小時里，我流著淚寫了一篇散文《抱著父親回故鄉(xiāng)》，那樣的文字是后輩對長輩的紀念與情懷，真的用它來言說父親這輩子，是遠遠不夠的。

 

　　父親他們這一代人的理想和情懷，放在時間的長河里觀看，有著很大的不同。越是用心去寫，越是發(fā)現(xiàn)父親他們這一代，看上去平凡普通，貌不驚人，但在他們所面對的一百年里，其心其意，其行其為，遠比通常所見的那些膚淺文字來得深刻和高尚。而用“我們的父親”這樣的稱謂，也是為了表達作為后來者的“我們”，經歷了20世紀80年代的“尋根”，90年代的“寫實”，在又一個一百年的背景下，為“父親”樹一尊令我們問心無愧的文學雕塑，理應成為與“父親”最親近的“我們”的天職。

 

　　問：《黃岡秘卷》想要傳達出的精神內涵是什么？

 

　　劉醒龍：我覺得是讓人們重新回憶起，黃岡大地與眾不同的人文品格。歷史上的“五水蠻”，給這塊土地上的人們，留下了別樣的血脈。也是因為“五水蠻”惡名遠播，才有當年朝廷將失寵與失意的杜牧、蘇軾等人貶謫到作為蠻荒之地的黃州。這種歷史的惡作劇，無意之中將黃岡這塊土地打造成壯心與詩意并存的賢良輩出所在。一個小小村落中人的壯心與賢良，是這部小說的筋骨。

 

　　問：《黃岡密卷》是全國聞名的高考輔導書，而您用《黃岡秘卷》作為小說的標題，有什么用意？二者之間有何聯(lián)系？

 

　　劉醒龍：很有趣，一字之差。一本書與高考輔導試卷，雖然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干，但進入生活當中看，他們就不是毫無關系了。生活中的一切，都不孤立，都有可能與不同生活空間的其他事物發(fā)生聯(lián)系。一切與黃岡有關的東西，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黃岡的萬物。只不過有時看不到，有時看到了，卻不知如何表述。

 

　　黃岡教育成名于信息時代之前，那時候信息傳播遠不如今日便利，黃岡靠的是實打實的功底。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，靠的是黃岡人經年累月愛讀、尚讀的傳統(tǒng)。黃岡二字本身，已經成為一種文化?！饵S岡密卷》中流淌的精神，與《黃岡秘卷》是一脈相通的。

 

　　前些日子，我去黃州安寺，送去他們約我撰寫的《黃州安國寺重修記》文章及書法，其中有句話說了這樣的一組數(shù)字：安國寺旁邊的青云塔又稱文峰塔，明朝萬歷二年建塔之后，明清兩朝，各中進士276員和335員。春野秋山，必留圣賢風范。黃岡中學的赫赫聲名，應當有著源遠流長的根脈，《黃岡秘卷》的言說，也是這類風范的延續(xù)。

 

　　正如劉醒龍書中所言，故鄉(xiāng)永遠是重的，也是美的，不是大書，對不起故鄉(xiāng)二字。“故鄉(xiāng)”這個詞，既是精神層面的，又是實實在在的，是作家繞不過、放不下的一種情結。無論是書中，還是話語中，劉醒龍一再提及，“黃岡沒出過奸臣”。這是劉醒龍對故鄉(xiāng)品質，最深刻的認識和認同。

 

　　《光明日報》（2018年09月30日12版）返回光明網首頁

 

　　[責任編輯：孫佳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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